【露中】《宇宙掘墓人·一封口述信》
致新世界的伊万·布拉金斯基：
你好，我是旧世界的守墓人，你曾经的战友与同志。
来地球陪我的第1954个伊万（他此时的名字是伊万·普拉东诺维奇·布拉金斯基）听完我说的此前一千多个伊万的故事时，脸上的神情简直有趣极了……虽然现在是在给伊万写信，坐在我面前记录的这位也是伊万，有种当面揭伊万的短的感觉呢。总而言之，正是这位普拉东同志提议让我好好讲讲所有关于“伊万”和我的事情。
（新添加笔迹：是，我就是这人口中的伊万·普拉东诺维奇·布拉金斯基，而这封信也是我在做记录。后来者伊万·不知道会被随机到什么父称·布拉金斯基，记得好好感谢我的灵机一动！）
让我想想，从哪里讲起呢……
伊万，你不用连我的闲话都记进去吧……哎我知道这一次你原本是在新世界做速记员的……好啦别记啦，好，我不说废话了……
（新添加笔迹：:))))）
在地球上的时日，我相信伊万·布拉金斯基都记得的。那就从你们刚离开地球以后讲起吧。
正如我之前说给早前的你听的，我既是自愿又是被迫地，留在了旧世界。造物与家人给予我的这份沉重的爱与羁绊，既造就了我，又束缚着我。
我想，这样的心情，每个我的同类都曾有过。当然，也包括还作为国家化身时的你。或许当你独自一人，站在人潮之中时也可以找回我说的那种感受的千分之一：你来自于他们，却与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无关。（新笔迹：这里的无关意思是，你并非他们的家属亲朋，他们的人生其实与你毫无干系。）这样一种又亲切，又疏离的矛盾感。
当这样的矛盾感产生时，你会选择哪一边呢？更具体来说，当你作为国家化身，你会选择为家人而活，还是为自己而活呢？
……其实，我们在地球上的时候，根本没有想过后面这个选项。或者说，根本没有所谓“选择”吧。我们存在的意义，就是保护自己的家人。当我们成为家人追求更好的世界的阻碍时，就是我们应当消失的时候，因为，我们根本算不上是人类，我们只是人类社会的附属品而已。
但是，当我必须独自面对“死亡”的时候，我突然意识到，我原来和人类没什么两样。
国家是个抽象名词，它根本不用“死亡”这样的生物概念。你曾经和我谈起实现了主义的未来，用的是“终结”、“消灭”这样的词，将我们完全当作阶级统治工具意义上的那个事物，为此你还掉过眼泪……我都记着呢，那会的你看起来，特别孤独。
那时候我就说，我说万尼亚啊，永恒地活着是很孤独的……有个善终，对我们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啦。
永生是很孤独的……更为孤独的是，你们也都不在了。只有我一个人……分不清昼夜，辩不出冬夏，久而久之，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，还是死了；是走在现实中狂沙肆虐的陆地，还是走在分不出上下左右的梦里。偶尔的痛楚还能提醒我，我在活；可是胸腔里持续的痛楚会久到让人习惯，以致完全失去其他感知，和死又没什么两样了。我曾踩在崩溃的临界，直视过深渊空无一物的眼睛；我曾走过夜里的幢幢暗影，被所有角落里的恶意窥伺；我曾挖开每一座坟墓，又将白骨悉数填埋；我曾彻底地发了疯，过程我都记不清，只记得我身边站了成百上千个我，向我发出嘈杂的叫声——但，时间如此好脾气，它甚至能足够耐心地等到我的疯症过去，成百上千个我都弃我而去，只剩下虚无。
我真正地变回孤独一人。
呃……你不要紧吗，脸色变得好难看……没事的，都过去了。我这就开始讲些开心的事情了。
在新世界终于有接近光速的引擎技术以后，你来找我了。
该怎么描述这种感觉呢？就好像……我的一切才开始变得有意义起来。
后来的事多少都记在你的日记本里了吧。我看过那个日记本，就像个小型储物柜似的……也不知道里面那么多东西都是怎么贴得那么牢靠的。
在大同纪元开始之后，国家都消失了，所以你又是很久很久没有来了。而这段时间，我一直都呆在故宫，因为担心我离开故宫你就很难找到我——所以后来才看见了，你们俗称的“故宫保卫战”。从父称是“伊万诺维奇”的你口中，我才知道了新世界发生的事情，还有你的事情。
你竟然，在作为国家化身的你消失以后，“转生”为人了！
我不知道这里用“转生”够不够恰当，我也并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——这或许是造物予我们的仁慈？在背负了数千年的责任以后，为家人而活的我们，其实也是有机会为自己活着的吗？我当时是这么想的。
可你呀……你呀，为什么要把你珍贵的一生，耗在我这个老不死身上呢？
你看，你有机会摆脱掉作为国家化身所背负的一切重担，有机会全凭自己的努力或天赋去干些不一样的事——去经商，去航海，去做飞行员，做园艺设计师什么的，也有完全没有意料到的事情会有趣地发生——坐在窗外下雪的屋子里喝酒却看到冬泳的熊；走在街上被一个姑娘、或者推销员、甚至一个挂满军章的退伍军人问路；看向夜晚的天空时正好划过一颗卫星的残骸；在廉价的饭馆的菜叶里吃出能兑百万大奖的条码……你看，我也只能用不知道几百个世纪以前对人世的印象来打这些比方，新世界肯定比地球有趣更多吧——可是，你怎么就……
为什么几乎是每一个你，都会找到我呢？
真的，我差不多都记得，你们的姓和名都是伊万·布拉金斯基，但父称那部分几乎都不一样……但是你们又的确没有什么父母亲。在新世界，对于原籍是俄罗斯的人来说，“父称”似乎是俄区约定俗成的，代表一个随机的识别编号。我也听说了，在НМ-0501，也就是你们最开始居住的新行星上，所有人类被人为地分出上下两个部分。上城已经没有任何划界形式了，而下城还保留着许多旧世界的残余——在那里，原国籍的人趋向于聚集在一起，久而久之就形成了原国籍聚居区。你每次“转生”都会在俄罗斯聚居区之中，被分配到一个随机到的“父称”，全没有上一个你的记忆，在孤儿院里长大……我在想，这会不会就是新世界中，国家象征的存在残余所依凭的现象呢？所以你虽然变成了普通人，会生老病死，但仍会一直以同样的面貌和近似的性格特质转生，就是基于这样的原因？
……可是我这样的存在，依然无法解释，为什么在国家消失之后，仍以国家化身的形式存在。虽然，因为几乎每一次你转生之后都会来找我，我对自己依然是国家化身这件事，慢慢不怎么在意了。但是，看着几乎每一次你都要在我这儿耗去你作为人的一生中的短暂时光，我终究还是难以释怀。
所以，在伊万·普拉东诺维奇再一次受着日记的驱使来到我这里时，我才忍不住决定把我所知道的，过去的你的一切都告诉你。也请你原谅我过去这么久才告诉你吧，我毕竟……也是有私心的。但比起我的私心，我更不想看到你几乎是毫无选择，飞蛾扑火一样地来到我身边……
今后的人生，无数个你的人生，都是属于你的。
请你一定记住这一点。这样我今天说的这一大番话，才不至于白费。
我也做好了你再也不会来的心理准备，花了充足的时间来找回曾经孤独一人的状态——虽然有点难，我必须说点实话——不过的确是做到了。所以你完全不用有心理负担呀。
（新笔迹：总觉得……耀好像根本没有明白我，以及此前那么多个我，无论过得如何，都会毅然决然来到他身边的原因呢）
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的时候，我饶有兴趣地想象过我最后的情景：或许，下城的区域划分也慢慢消失了，也不再有人记得我，不再有人试图找到我，故宫的保护罩最终被破坏，我和它一起被黄沙盖着，像盖着触感细腻的空调被，美美地做着梦，永远睡了过去；或许，有一天你会找出杀死国拟人的办法，然后亲手给我做了个了结……我开玩笑的，开玩笑的啦（新笔迹：说这话的时候，这人还一脸轻松的样子！真可恶！）；或许，随便来了个小行星或者超大的宇宙飞船，一下子把地球都炸掉了，我就被宇宙的真空撕个无数次，直到变成细小的星尘；或许，我会一直等到太阳死去那天，它膨胀得越来越大，吞没了水星金星，吞没地球，一直吞到火星然后急剧收缩，变成又小又冷的中子星。而我，早在那之前就会和地球一起被升华成尘埃，享受着宇宙所给予的，永夜的长眠吧。
那样的结局，也很不错的样子！
虽然，和你在数千年前的约定——有关我们共同梦想着的世界，每个人在别人眼里都明亮得像一颗星星的未来，我们愿为之共同奋斗，共同迎接的结局——不能和你一起实现了。
我也一直一直，欠着你一个回答。你在第一次从新世界来到地球，找到我以后问的问题——我现在就回答你吧。
我——不是作为国家，而是作为王耀——始终相信着你。
我相信你，伊万·布拉金斯基。无论是你所说的人类的未来，你表露的似乎半真半假的善意，你向我作出的虚张声势的轻蔑和恐吓，你在所有国际会议上显示出的势利和贪婪，你毫不留情的批评和妄图掌控一切的疯狂——我还是相信你在这一切表象背后的真心。我指的是，同样不是作为国家的，伊万·布拉金斯基。
我相信你的爱意，伊万。正如我，也一直如此地爱着你。
就以此作为信的结尾吧。我想我说的已经足够多了……
落款就用……
活得足够久的老头子（哎，还是不要闹了哈哈哈）
旧世界的守墓人：王耀
И-1954-11.30
(新笔迹：写完这封信以后我就抓住他亲了一通，他的脸现在还是红的，啊哈哈！后来者伊万，你可千万不要嫉妒我——作为先驱者伊万给你个提醒吧，耀他的确是活了太久，做什么事都稳得过分，尤其是对于情爱这种事。这时候，你不用征求他的意见，直接去做！他一定会原谅你的！原因的话……因为，他始终爱着我（你）呀！
以及，你就别被他这一套一套的说辞给绕进去了啊，什么叫“你的一生是属于你自己的”？他恐怕根本没有弄清楚他在我，在伊万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。我猜你也是可以感觉到的，没有看到日记以前，你总觉得生命中缺少了点什么，我说得对吧？你可能会像我一样，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和职业都做过了，可依然填不上心里的那个洞。此前有几个伊万就是，没有什么记在这本日记上的东西，有关他们的一切在他们死后就都被慢慢遗忘了……谁都不记得他们，甚至是耀，毕竟耀也没能见到他们。
耀是伊万的另一半生命，是伊万与世界的唯一联系，是伊万在宇宙中所有的证明……这样说，你就更明白了吧？
就先记这么多吧！）
----------------
后记：临时瞎写，设定差不多都在里面了……好像越来越杰克苏了，我忏悔……
